3.27.2014

「新無殼蝸牛」時代運動

寫在反服貿運動323群眾突襲行政院的前一天,
這篇投稿於時事的客觀態勢下,宛若失效,
但到今天,我仍然覺得與其和野百合運動去做時代比較,
不如說是和無殼蝸牛運動有更深刻的關係,詳見內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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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無殼蝸牛」時代運動

文/吳牧青

25年前的8月26日,「無住屋者團結組織」發起萬人公民運動,在當時最高地價的忠孝東路頂好商圈以「倚天為幕、以地為蓆」的方式露宿精華大道上通宵達旦抗議;25年後,在政府無能處理連串的社會爭議(大埔案、媒體壟斷、洪仲丘案、種種弊案)之後,在反服貿黑箱立法的運動中再集結成另一次餐風露宿的公民運動。

25年前,人們為了買不起房而運動;25年後,人們早已放棄了買得起房地產而運動,今天退到了另一個生存的死角—為了保住精神意義的殼而鬥的運動。25年前,經濟自由派政策尚給予人民一些階級翻身的夢想;25年後,不但僅存的住殼隨時會朝不保夕,拆你家的政府還堂而皇之地告訴你︰解決22K低薪的解藥在對岸,你的夢想不應該在這塊土地上。

政府荒庸地雙手一攤,瞬間被看破手腳,人民並不是吃不了苦,更不是忍受不了高失業率和低薪,而是溫順老實的人民謹守國家秩序多年後,統治者聳聳肩如同不負責任的父權家庭說要換掉「生母」(台灣)改娶「後母」(中國)這家才有未來。

這幾個夜晚,許多面孔未脫稚氣的學生,在兩條不過十來米寬的街道維持萬人群眾進出動線的高度秩序,夜深了便蓋著棉被露天到天明。有學運世代出身的學者李明璁與何東洪批評這次運動「彷彿秩序黨般的溫馨集會」、「不應該回到溫良恭儉讓」,誠然學運世代曾一度創造了24年前的學運想像,這段不該被抹殺,但他們可能忘記了,從去年公民1985行動聯盟發動「萬人送仲丘」,即已開啟了另一種世代類型的社會運動,反過來更該思考,解嚴後的社運和學運世代(1960年代出生者)已經漸漸在新一代的社會動員中失效,這中間包括公民行動的形式、社會運動的想像,因為,當你嫌他們的身體太過溫馴、有序的時候,也反映他們學齡期十多年來的社會溫床,給予他們種種社會的定義,這些都是已陸續接班為社會中堅的學運世代所難以推辭的。

即使文明告訴我們不該忘卻歷史,但實不應拿著自己世代的標準去衡量現今這批有能動員主力的人們應該如何作為。這批青年主力,他們甚至多半出生在解嚴之後、沒親眼瞧見六四天安門和野百合運動的新聞,學齡時期,迎接他們的是寬頻網路、web2.0時代,總統直選是他們懂事以來就有的記憶、民進黨從他們小學時就在執政…等,時代的前一次變化他們未能親身參與,但眼前的另一個時代劇變讓他們需要站出來。

25年前,參與無殼蝸牛運動抗爭的群眾,是一群對成為中產階級抱持夢想的青壯年,25年後,現在看來溫馴有序的青年又為何站出來?房價飆高已成遙不可及的天方夜譚,今天的他們所捍衛的運動,是對生存權與自主權的精神意義和象徵意義的「殼」都行將失去的行動。

原曲改編自電影《悲慘世界》主題曲的《你敢有聽著咱的歌》,從去年的洪仲丘遊行到今年的立院反服貿,已成為新一代運動之歌,它的由來是好萊塢的《悲慘世界》,不是百老匯音樂劇的《悲慘世界》,更不是雨果的小說《孤星淚》,新世代的觀點既是來自消費世界,卻也是他們的時代運動。

這場運動能讓25年來有權影響這群年輕人的,看到他們為他們做了什麼,教給他們什麼,或許,只教了守秩序。但是今天,這群守秩序至上的年輕人們,卻提前願意上街搭建起井然有序的難民營,那已經是至高的反叛意味。他們離1990的學運世代歷史現場相當遙遠,但他們也正以新型態的運動方法寫下歷史。

(2014. 03. 22)

寫給《破》— 封底故事

小倩 Lara Lin上週末捎來短訊,問我要不要寫一篇破的停刊稿,
我事情就算堆了一堆壓得滿頭包,也明瞭八成這篇稿子是刊不出,
但我不是參與告別式或祭典的,如果你們也相信有一種關係是不以時間序列而展開的話。
沒人有必要在意,哪一個人在正史被淹沒了,又或哪個人在史冊被封殺到底,
關於利害關係與情仇和面子之外,總會有人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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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吳牧青

如果說封面故事是歷來《破》記者的狂喜與夢魘,這時候需要為它加上的不是告別或訃聞,而是為它穿上溫柔的封底,說一些名不見經傳的故事。

我第一次看見《破》是在某家我已經忘記名字的書店,當時只覺得這刊物很有勇氣,幾張大紙就要賣90元,再次看到它是在某間店的門口,竟然不用錢。我第一次聽見《破》在我身旁被公開討論是1999年選修工管系朱文儀的企業政策課堂上,講到某個品牌為案例,只記得她說了一句「這個牌子大概只有在破報廣告上面會出現吧?」講完眾人哈哈大笑,我只意外《破》在普遍市儈的管理學院竟然還那麼多人知道。第一位親眼碰見的破報人是在溫州街正在徵室友的花姓執編,我只記得她家樣子很迷幻。我在《破》的第一篇稿子是樂評,評陳綺貞《華麗的冒險》給了負評,招受到大量粉絲的留言抨擊。

我在《破》的時光僥倖地停在菸害防治法上路之前,心想電影70年代裡東西方報社場景中夾著煙霧彈指於打字機鍵盤間的畫面竟然還出現在我身為21世紀不浪漫青年的身上。期間,我們曾短暫配合總編的鼻腔開刀而禁菸,吞食著能讓一杯白開水都像是喝菸灰水的恐怖滋味。《破》的記者不用打卡上班,我進辦公室的時間很平均分佈在24小時裡的任一時段。有一陣子,先是沉迷在世足賽和勝利足球裡,接著為wii上市後的改機遊戲讓會議桌變成遊戲場,又有時,它上面堆滿著滷味、披薩和啤酒,又有時,我讓地板都為之振動的音響喇叭會讓坐在我後頭的Rebecca小姐抓狂,雖然我已經試圖放一些她比較可能喜歡的音樂。我試著想起在報社裡第一次放音樂是什麼狀況,對了,是剛進《破》沒多久,要寫戰鬥舞(台客舞)席捲台客舞廳作為400期的封面故事,那時開始有台南的廟會穿著三太子的廟會跳戰鬥舞,我放起了羅百吉的《fire》叫郭安家和我一起在報社裡跳排舞。

我到《破》之前做過很多奇奇怪怪的工作,但當一個《破》的記者顯然奇怪的程度超乎過往。我記得我可能是發名片發得最快的一位《破》記者,兩三年下來至少發出超過八盒的名片,不同圈子的反應是全然兩截的表情,越主流的對象會不知道你是打哪來的刊物,越地下的圈子,有些人張大嘴或誇張膜拜的樣子甚至會讓人誤以為《破》真有機會成為一個異教組織。

回憶在此時顯得廉價輕薄,如同《破》的封面可以賣給廣告,也移動不了它睥睨世態的傲氣姿態,沒有人有必要認識它,但它可以為這世界的任何價值發動戰鬥,如同那些看來無序混亂未曾在紙上亮相的故事。還會有人高舉「下一個世代的聲音」為標語嗎?我不知道,但我現在只想到Virginia Woolf的一句話︰我不相信時光會老去,人們終究只是隨著想像時間一直改變面向太陽的位置而已。